随笔▏孙毅:童年撷趣(三)
1966
年秋至1972年冬,大部分时间我都是跟随外公在北田村度过,立冬以后,北方的农村就进入农闲时期,大人小孩的大部分活动也由室外转入室内。
大麻(火麻)(图片源于网络)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大麻是一种很重要的经济作物,当然这里所说的大麻可不是毒品大麻,是我国古代最早所称“五谷”——麻、黍、稷、麦、菽中的麻,其籽可榨油食用,茎皮可批成纤维织布打绳。打麻绳是入冬后生产队的主要劳作,记得小时候最喜欢到场儿上(榆次话对打谷场的称呼)去看大人们打麻绳,几乎所有的男劳力都会参加,场面十分宏大,在老把式“暗语”指令下,大家紧张有序地做着每道工序,打的麻绳有“担山”(榆次话对粗麻绳的称呼)和“豆刹刹”(榆次话对细麻绳的称呼),而后将不同规格的麻绳盘成坨,按公社下达的指标上交供销社。期间,生产队也会打制质量最好的麻绳用来做牲口笼头、车犁套绳、水井绳等生产绳具。
麻绳(图片源于http://blog.sina.com.cn/u/3204206683)
社员们也会在自留地里种植一些大麻和芝麻,收获麻籽后到南田村油坊里换得麻油和香油食用,大麻茎秆就用来打制麻绳自用,当然婆姨媳妇们也用麻皮打麻绳纳鞋底。
外公所住大门院的三进院落共住着六户人家,小孩子一共有十七个,东上房秀老姨家有两男三女五个娃,院里小孩都喜欢到她家玩儿,主要是想听秀老姨倒古儿私(榆次话,意思是讲老故事)。秀老姨家除了一群孩子以外,总聚着三两个妇女一起打麻绳做布鞋。要打制纳鞋底的细麻绳就离不开拨吊子,将麻股打到一定长度时就缠到拔吊子的直杆上,如此一段一段打下去,一直累积成拳头大时,就将拔吊子上的麻股重新缠绕成一个麻股球备用,再用拔吊子打制成另一个麻股球时,就将两股合为一绳,用抹布将麻绳来回捋几遍,就得到一根顺溜的细绳了。日久天长,熟能生巧,拔吊子打麻绳在妇女们手里就跟做游戏一般,得心应手,十分轻松。
拔吊子(图片源于网络)
冬日,天黑得早,灯泡钨丝断了,秀老姨就举着灯泡慢慢转,将钨丝对上,灯就亮了。看见来的小孩多了,秀老姨就会开讲,古儿私都是戏剧故事和民间传说。戏剧故事有《打金枝》《下河东》《六月雪》等等,也有一出很有意思但已记不得剧名,大致内容是,某地发了大水,人贩子将妇女贩到某个县去卖,被卖妇女都用麻袋从头套住,只露出双脚,脚越小价格越贵,买媳妇的只能看脚付钱。往往是小伙买到老婆婆,老汉买到大姑娘,如此,小伙要退“货”,大姑娘更难意,不免吵吵闹闹惊动县衙,县太爷一看此情即决定:婆婆归老汉,姑娘跟小伙。众人皆称妙,婆婆老汉心有不甘也只能认了。记忆深刻的还有一些民间传说,比如有《狐鸡婆》,说的是黄昏后,狐鸡婆就会蹲在村口的大柳树上,专逮小孩吃,吃完肉就将骨头卡塔卡塔扔到地上。还有《猿猴盗妇》,说大山里有一只白猿神通广大,变化多端,专门盗取漂亮的大姑娘、小媳妇。听了这些故事,每每路过村西头大柳树时都会头皮发麻。
想象中的狐鸡婆(@Cuimeiyao6688 的简笔画)
放寒假后,父母就会接我回城里住一段,主要任务是洗澡和做新衣服。那时,榆次人洗澡都去树林街澡堂,澡堂白天洗澡,晚上住宿。澡堂内分休息大厅和洗澡池房,大厅通道里几个大铁炉烧得正旺,上面坐着铁铸大茶壶,壶嘴吐着蒸汽。通道两旁有两排木床,每排木床由木板隔成若干个双人包间,包间内两张窄窄的单人床之间有一张茶桌,茶桌上放着一把瓷壶和两个瓷杯,在床头的高处钉着一排衣帽钩,浅绿色斑驳的木制床铺虽旧但制作考究,有历史感。父亲带着我和弟弟进来,跑堂伙计和父亲相识,招呼着领到空床前,将大人的外罩和帽子用挑杆挂到衣帽钩上,小孩的衣服就只能堆在床角了。脱衣后穿上趿拉板进入澡池房,里面有几个大热水池,从外到里温度逐渐增高,大人们会选较干净的高温池,娃娃们只能下在浑浊的低温池。泡醒后大人们一般会到大厅让专职搓澡员搓澡,小孩们就只能用浮石互相“退退皮”。洗好后,大人们就围上浴巾坐在床上,跑堂伙计眼疾手快提壶过来冲上热茶,小城里的人之间即便不认识也面熟,边喝茶边聊天,小孩们就爬床下地自由玩耍。
从澡堂出来,父亲就顺便带我和弟弟到不远处的自由市场逛逛,吃串糖葫芦,看看西洋景儿。
北京天桥广场上的拉洋片雕塑
(图片摄于2016年3月9日)
看完西洋景儿回到家,就见老家的大姑来了,便知又要给我和弟弟做过年的新衣服了,心里老大的不情愿。看官您会说:小孩都喜欢穿新衣,戴新帽,怎么不喜做新衣呢?您不知那年月小孩过年的新衣都会做得大上两寸,准备给你穿上两年,然后还能传给弟弟,十分不合体;另外,蓝布和绿布都是那时的流行色,而给我扯的布却是咖啡色的,估计是耐脏吧,可这种颜色的衣服男孩能喜欢吗?
眼看年关将近,北田村里出了个稀奇事,一队的西马老汉和队里提出要滚元宵,给队里增加副业收入,对北田村来说这可是开天辟地的大事,必须民主讨论决定,我记得晚上跟着外公和一队的社员们一起到西马老汉的圪洞院(榆次话对地坑院的称呼)正窑里开会,几十号人挤得满满一窑,旱烟熏得烟雾腾腾,就像妖怪的洞府一般。西马老汉解放前在京城字号里当伙计,见过世面,他信誓旦旦自己有滚元宵的秘诀,滚出的元宵定能盖过太原“老鼠窟”,为队里大赚一笔。最后队长以“纸蛋蛋”(小纸片上打∨或×,团成纸蛋蛋)无记名投票通过了西马老汉滚元宵的议题。翌日,西马老汉从一队会计处支了钱到大队开上介绍信就进城置办米粉和馅料。进回货来,马不停蹄地试做:拌馅摊饼切块,沾水进箩滚粉,再沾水再滚粉……眼看着方块滚成圆球,成功在望。
滚元宵(图片源于网络)
成功不成功,一煮见分晓。西马老汉将元宵下锅试煮,然而,早就该漂起来的元宵却一直沉在锅底。西马老汉重新拌馅,再滚,再煮,依然漂不起来。
“二十三,打发灶王上了天,七天八夜就过年。”稀朵儿(榆次话对糖瓜的称呼)、麻糖一吃,小年一过,灶王爷上天后,人们就不用有太多忌讳了。当街架起来一口大锅烧水,两条板凳一拼,一队要杀年猪了。吱哇喊叫声中,一头肥猪由三个后生用挠钩拉了过来,拖起放在板凳上,让肥猪以做胃镜的姿势侧躺着,猪头下边搁上一个干净的洋瓷盆,屠夫瞅准要害,一刀捅去,猪血顺刀而下,刚好接在洋瓷盆内,几个二不愣后生拿出新做的布鞋争着将淋在地上的猪血往鞋底上涂抹,随着猪血放出猪叫声频率渐低、消失。屠夫将猪身吹鼓,开水烫过,刮毛,割头,去尾,剁蹄,开膛去脏,整扇挂起,分肉。
杀猪杀屁股(图片源于网络)
说起杀猪,不禁想起2001年9月,兰州海洋测绘年会后与同学顺河西走廊游览,在嘉峪关魏晋六号墓画像砖上看到杀猪的场景,屠夫正拿刀朝猪屁股捅去。看来“杀猪杀屁股,各有各的招。”这句歇后语是有出处的。
一队分猪肉时,外公也分得一块肉和一点下水,回家就烧肉、卤肉、炸丸子、出凉粉,备年菜;我的任务就是采柏树枝,村里讲究柏树不能乱栽,只在村西头的和尚庙里有两棵老柏,年前各家都要在老柏上撇一把嫩枝回去插在自家的街门及各个房门上,我虽然不知道这样做为什么,但感觉很神秘,就怀着神圣的心情爬上柏树,采好枝条,回家认真地插到门闩上。
春节前的集市(图片源于网络)
大年过去,很快就临近元宵节了。西马老汉硬着头皮在本村和周边几个村子现场滚着元宵卖。无奈“西马老汉的元宵——漂不起来。”的新编歇后语早已传开,除了一队社员外买者寥寥。西马老汉不仅没给一队赚到钱,还欠下一屁股债。
元宵节早晨,外公煮了西马元宵,爷孙俩正吃着就听街上人声嘈杂。出门打探才知,南田人到井沟里挑水时发现井里有人,捞上来看是西马老汉,早已升天了。井沟里北田和南田的水井离得不远,人们在两村水井边雪地上都发现了一圈圈的脚印,西马老汉最后还不忘给本村留下一井净水。
晚上,我抱来玉茭杆,烧上热炕,外公用煤泥埋住火,捅上小火眼,火口边放上一圈红薯,拿铁锅口朝下罩住,酒壶里倒满衡水薯干酒温在锅边。慢慢地,烤红薯的香味就弥漫开来。外公拌起一碗葱花羊脑,满上一盅薯干酒,移开铁锅,我吃着烤红薯,外公就着羊脑自斟自饮,我也吃着羊脑,并用筷头在淡红色的酒液里蘸一下,放进嘴里抿一抿,好辣!
不由得再蘸一下,抿一抿。
我和二弟
2019年1月26日于广州湾
【作者简介】孙毅,男,山西人,1962年出生,1978年考入大连舰艇学院海测系,1982年毕业,曾从事海洋测量工作3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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